点烟汀

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

高烧


外头正是下着雨的天气,风在嘶哑地呼号。五颜六色的灯光模糊在大雨里,浅色窗帘透进深浅不一的光影。

茨木湿着身子坐在地上,垂着脑袋。脚边是一群东倒西歪的啤酒罐,凝结的水自罐身淌下,汇入他身下的一大滩。他活像刚从水里爬出来。

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得透彻的酒液,仿佛要将自己喝死。可他酒量并不好,没喝多少就觉得反应有些迟钝了。“这怎么能行!”他大着舌头含糊地发音,“挚友他最会喝酒了!”可没有人回答他,只有没关紧的窗户边布帘在波浪般起起伏伏。

啤酒的泡沫沾在他嘴角,抬手抹掉时手肘尖儿掉下一串水珠。茨木掏出口袋里关机了的手机丢到一边,摇晃着站起来要去反锁家门,其间还不忘又恶狠狠地灌自己一口酒。冰凉的酒液冲刷喉咙,滑入胃里后漫延大脑和四肢,将他的思维与理智剪去枝叶,徒留一根光秃秃的木杆。

茨木没开灯,摸索着换了衣服。四肢忽然变得不寻常的沉重,他任由自己没干的头发将枕头浸湿,盖上被子缩成一团。脑子已经不甚清明了,只周围天旋地转,还有些反胃。

是醉了还是病了?他昏昏沉沉。

可在意识消失前,他满脑子都是今晚酒吧里旋转闪烁的彩灯,男男女女兴奋的欢呼,以及一片灯红酒绿中穿着红枫裙子的女孩,依偎在酒吞怀里的模样。
他干巴巴地笑,胸口疼得像是撕碎了里面跳动的炽物。

他睡得不甚踏实,迷迷糊糊地听见门铃在响。但滂沱大雨将这声音盖了一半,他只觉得身上难受的厉害。那株自心底而生的毒草吮吸他的血液,爬过他的血管和骨髓,麻痹了大脑和肢体后把他胸膛撕了个大洞,空荡荡地灌进酸楚与悲伤。

好疼。

正当他难受得想哭的时候,身边的光似乎暗了许多。茨木吃力地睁开眼,发现酒吞正站在自己床前。

“挚……咳咳,挚友,你怎么……”茨木挣扎着要起来。

“别起来了,我说几句话就走。”酒吞丢下一个小物什,“你家的钥匙,我还了。”

“茨木,你该明白,我们是不可能的。从一开始这样的感情就不该存在,无论谁都好,但就不可能是你,清楚吗?”酒吞居高临下,逆着光看不清表情,“以后你不用再叫我挚友了,我们也不必再联系。这场雨停,我就走了。关于你的我一样都不会留,也请你将关于我的东西都丢掉。”

酒吞忽然拿出手机接电话,刚刚冷冰冰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了,温柔得像是掠过青草地的暖风。

“她催我了,我得马上走。你好自为之。”酒吞挂掉电话,往后退了几步。

酒吞站在由窗外路灯投进的光下,面庞越发惨白。茨木想要起身,可却无法动弹。他只能看着光下的酒吞身子越来越透明,烟紫的双目渐渐暗淡下去。

“挚友!”他全然不顾自己嘶哑的嗓子,眦目欲裂。

“茨木?”

茨木猛地睁开眼,冷汗打湿后背。“是梦……”他粗喘着,头昏脑涨。

“做噩梦了?”

身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,茨木定了定神,猝不及防就看见拿着玻璃杯的酒吞。

杯子上徐徐地蒸腾着水汽,地面上有水反射光而形成的浮动的光影。酒吞在他身边坐下,探了探他额头:“吃完退烧药再睡吧。醒了就好了。”

“你不是……咳……”茨木沙哑着嗓子,本想仗高烧脑子迷糊借酒吞的手降温,但突然发现自己还需要完成和他怄气这项任务,便气呼呼地躲开他的手。

“我什么?”酒吞不理会这些小动作,直接掰过茨木的脸,卡着他下巴不让他乱动,“有能耐了,淋着雨回家、喝了酒,还关了手机。”

“酒吧里那个女的我不认识,走着走着看了我一眼突然就摔我身上了,当时你还正好进来,”酒吞看着他的眼睛,不让他接话,“我就稍微懵了一下。结果你看见后笑了下转身直接走了,我给你打多少个电话都不接。那女的却缠人得很,要不是她我立刻能追上你。”

“赶到你家楼下没见开灯,就以为你没回家。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,给很多人都打了电话,都跟我说不知道没看见,”他替茨木掖实被角,“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吗茨木,要是你出点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!”

茨木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,烧得迷糊的脑子费力地想搜罗出几句安慰的话,想了半天却一无所获。

然后他开始强行扯开话题:“挚友,我梦到你跟我说……咳咳,说你要走了,不让我记着你了……然后你还变透明了要消失。”

“在梦里你说你不喜欢我,还要离开我的。”他说着,吃力地起身来,睡乱了的头发翘起一掇。

酒吞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吃完药,完了扶着躺好还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。接着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:
——“茨木,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,你我之间所有的不喜欢与离别,都要是反过来才能相信的。”

他的声音就像掠过青草地的暖风那样温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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